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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云木冰记

[ 清代 ] 黄宗羲

岁在壬午,余与晦木泽望入四明,自雪窦返至过云。雰霭淟浊,蒸满山谷,云乱不飞,瀑危弗落,遐路窈然。夜行撤烛,雾露沾衣,岚寒折骨,相视褫气。呼嗟咽续,忽尔冥霁地表。云敛天末,万物改观,浩然目夺。小草珠圆,长条玉洁,珑松插于幽篁,缨络缠于萝阙。琮俯仰,金奏石搏。虽一叶一茎之微,亦莫不冰缠而雾结。余愕眙而叹曰:“此非所谓木冰乎?春秋书之,五行志之,奈何当吾地而有此异也?”言未卒,有居僧笑于傍曰:“是奚足异?山中苦寒,才入冬月,风起云落,即冻飘山,以故霜雪常积也。”

过云:浙江四明山内的一个地段。木冰:一种自然现象,雨着木即凝结成冰。又称“木介”。壬午:指年(明崇祯十五年)。晦木:黄宗羲的弟弟,名宗炎,世称立溪先生。泽望:亦作者弟弟,名宗曾,号缩斋,人称石田先生。四明:山名,在浙江省宁波市西南,属天台山支脉。雪窦:山名,在浙江省奉化县西,为四明山分支。雰:雾气。淟浊:混浊,污垢。窈然:深远貌。岚:山林的雾气。禠:剥,夺。冥:晦暗。霁:本指雨止,这里指云雾散。珑松:同“珑璁”,即玉簪。篁:竹林,竹丛。缨络:串珠玉而成的装饰物,多用为颈饰。阙:通“缺”,空隙处。琤琮:玉石碰击声。俯仰:高低。金:金属乐器,如钟、钹。石:石制的乐器,如磬。愕眙:惊视。眙,直视貌。五行:指刘向《五行传》。其书曰:“木先寒,故得雨而冰也。”苦:极。[冫各](luò):冰冻。

盖其地当万山之中,嚣尘沸响,扃人间。屯烟佛照,无殊阴火之潜,故为葕阳之所不入。去平原一万八千丈,刚风疾轮,侵铄心骨。南箕哆口,飞廉弭节;土囊大隧,所在而是。故为勃郁烦冤之所不散,溪回壑转,蛟螭蠖蛰,山鬼窈窕,腥风之冲动,震瀑之敲嗑。天呵地吼,阴崖冱穴,聚雹堆冰,故为玄冥之所长驾;群峰灌顶,北斗堕脅,藜蓬臭蔚,虽焦原竭泽,巫吁魃舞。常如夜行秋爽,故为曜灵之所割匿。且其怪松入枫,礜石罔草,碎碑埋甎,枯胔碧骨,皆足以兴吐云雨。而仙宫神治,山岳炳灵,高僧悬记,冶鸟木客,窅崒幽深。其气皆敛而不扬,故恒寒而无燠。

嚣尘:喧闹多尘埃。扃:关锁,引申为隔绝。佛照:寺庙的灯火。阴火:磷火,野地夜间常见的青色火焰,俗称鬼火,实际是磷的氧化现象。愆阳:阳气过盛,多指天旱或酷热。愆,超过。刚风:强大的风。南箕:星宿名,古人认为南箕主风。哆:张口貌。飞廉:风神。弭节:驻车。弭,止。节,策,马鞭。土囊:土穴。隧:洞。勃郁:蕴积,壅塞。烦冤:风回旋貌。宋玉《风赋》:“勃郁烦冤,冲孔袭门。”蛟:传说的动物,龙类,能发洪水。螭:传说的动物,龙类。蠖蛰:像蠖一样伏藏。蠖,一种昆虫。窈窕:深远貌。嗑:碰,敲击。沍:闭塞。玄冥:水神。《礼记·月令》孟冬之月:“其神玄冥。”驾:骑,乘。臭蔚:气味浓郁。魃:神话中的旱神。曜灵:太阳。割匿:割舍和躲藏。人枫:即“枫人”,枫树上生成的人形瘿瘤。晋嵇含《南方草木状》曾有记载。礜石:《山海经》中记载的有毒的矿石。罔草:纠结的丛草。胔:肉腐烂。炳灵:显赫的魂灵。悬记:高处的题记。冶鸟:晋干宝《搜神记》中所载的鸟名。木客:山中的精怪。窅:深远。崒:通“萃”,聚集。燠:暖。

余乃喟然曰:“嗟乎!同一寒暑,有不听命于造化之地;同一过忒,有无关于吉凶之占。居其间者,亦岂无凌峰掘药,高言畸行,无与于人世治乱之数者乎?”余方龃龉世度,将欲过而问之。

造化:创造化育,指天地、自然界。过忒:此处犹言“变更”。畸行:异味行。与:参预,在其中。数:气数,命运。龃龉:不合,不融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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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山居杂咏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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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释

过云:浙江四明山内的一个地段。木冰:一种自然现象,雨着木即凝结成冰。又称“木介”。壬午:指年(明崇祯十五年)。晦木:黄宗羲的弟弟,名宗炎,世称立溪先生。泽望:亦作者弟弟,名宗曾,号缩斋,人称石田先生。四明:山名,在浙江省宁波市西南,属天台山支脉。雪窦:山名,在浙江省奉化县西,为四明山分支。雰:雾气。淟浊:混浊,污垢。窈然:深远貌。岚:山林的雾气。禠:剥,夺。冥:晦暗。霁:本指雨止,这里指云雾散。珑松:同“珑璁”,即玉簪。篁:竹林,竹丛。缨络:串珠玉而成的装饰物,多用为颈饰。阙:通“缺”,空隙处。琤琮:玉石碰击声。俯仰:高低。金:金属乐器,如钟、钹。石:石制的乐器,如磬。愕眙:惊视。眙,直视貌。五行:指刘向《五行传》。其书曰:“木先寒,故得雨而冰也。”苦:极。[冫各](luò):冰冻。

嚣尘:喧闹多尘埃。扃:关锁,引申为隔绝。佛照:寺庙的灯火。阴火:磷火,野地夜间常见的青色火焰,俗称鬼火,实际是磷的氧化现象。愆阳:阳气过盛,多指天旱或酷热。愆,超过。刚风:强大的风。南箕:星宿名,古人认为南箕主风。哆:张口貌。飞廉:风神。弭节:驻车。弭,止。节,策,马鞭。土囊:土穴。隧:洞。勃郁:蕴积,壅塞。烦冤:风回旋貌。宋玉《风赋》:“勃郁烦冤,冲孔袭门。”蛟:传说的动物,龙类,能发洪水。螭:传说的动物,龙类。蠖蛰:像蠖一样伏藏。蠖,一种昆虫。窈窕:深远貌。嗑:碰,敲击。沍:闭塞。玄冥:水神。《礼记·月令》孟冬之月:“其神玄冥。”驾:骑,乘。臭蔚:气味浓郁。魃:神话中的旱神。曜灵:太阳。割匿:割舍和躲藏。人枫:即“枫人”,枫树上生成的人形瘿瘤。晋嵇含《南方草木状》曾有记载。礜石:《山海经》中记载的有毒的矿石。罔草:纠结的丛草。胔:肉腐烂。炳灵:显赫的魂灵。悬记:高处的题记。冶鸟:晋干宝《搜神记》中所载的鸟名。木客:山中的精怪。窅:深远。崒:通“萃”,聚集。燠:暖。

造化:创造化育,指天地、自然界。过忒:此处犹言“变更”。畸行:异味行。与:参预,在其中。数:气数,命运。龃龉:不合,不融洽。

注释

过云:浙江四明山内的一个地段。据唐代陆龟蒙《四明山诗序》云:“山中有云不绝者二十里,民皆家云之南北,每相徙,谓之过云。”木冰:一种自然现象,雨着木即凝结成冰。又称“木介”。
壬午:指年(明崇祯十五年)。
晦木:黄宗羲的弟弟,名宗炎,世称立溪先生。泽望:亦作者弟弟,名宗曾,号缩斋,人称石田先生。四明:山名,在浙江省宁波市西南,属天台山支脉。
雪窦:山名,在浙江省奉化县西,为四明山分支。
雰(fēn):雾气。淟(diǎn)浊:混浊,污垢。
窈然:深远貌。
岚:山林的雾气。
禠(chǐ):剥,夺。
冥:晦暗。霁:本指雨止,这里指云雾散。
珑松:同“珑璁”,即玉簪。篁:竹林,竹丛。
缨络:串珠玉而成的装饰物,多用为颈饰。阙:通“缺”,空隙处。
琤琮:玉石碰击声。俯仰:高低。
金:金属乐器,如钟、钹。石:石制的乐器,如磬。
愕眙(chì):惊视。眙,直视貌。
《春秋》成王十六年:“春王正月,雨(下)木冰。”
五行:指刘向《五行传》。其书曰:“木先寒,故得雨而冰也。”
苦:极。
[冫各](luò):冰冻。
嚣尘:喧闹多尘埃。
扃鐍(jué):关锁,引申为隔绝。
佛照:寺庙的灯火。
阴火:磷火,野地夜间常见的青色火焰,俗称鬼火,实际是磷的氧化现象。
愆阳:阳气过盛,多指天旱或酷热。愆,超过。
刚风:强大的风。
南箕:星宿名,古人认为南箕主风。哆(chǐ):张口貌。
飞廉:风神。弭节:驻车。弭,止。节,策,马鞭。
土囊:土穴。隧:洞。
勃郁:蕴积,壅塞。烦冤:风回旋貌。宋玉《风赋》:“勃郁烦冤,冲孔袭门。”
蛟:传说的动物,龙类,能发洪水。螭(chī):传说的动物,龙类。蠖(huò)蛰:像蠖一样伏藏。蠖,一种昆虫。
窈窕:深远貌。
嗑(kè):碰,敲击。
沍(hù):闭塞。
玄冥:水神。《礼记·月令》孟冬之月:“其神玄冥。”驾:骑,乘。
臭(xiù)蔚:气味浓郁。
魃(bá):神话中的旱神。
曜(yào)灵:太阳。割匿:割舍和躲藏。
人枫:即“枫人”,枫树上生成的人形瘿瘤。晋嵇含《南方草木状》曾有记载。
礜(yù)石:《山海经》中记载的有毒的矿石。罔草:纠结的丛草。
胔(zì):肉腐烂。
炳灵:显赫的魂灵。
悬记:高处的题记。
冶鸟:晋干宝《搜神记》中所载的鸟名。木客:山中的精怪。
窅(yǎo):深远。崒:通“萃”,聚集。
燠(yù):暖。
造化:创造化育,指天地、自然界。
过忒(tè):此处犹言“变更”。
畸行:异味行。
与(yù):参预,在其中。数:气数,命运。
龃龉(jǔ yǔ):不合,不融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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赏析

  这是一篇奇特的游记。四明山过云地区的木冰本来就是罕见的奇特景观,作者绘声绘色,善造意境,写木冰的景象,使人仿佛置身于晶莹的世界,写木冰的形成,又令人夺魄心惊,纸上生寒,确实是揉细腻的工笔与磅礴的气势于一体。更奇特的是它的结尾,感慨似乎漫不经心,寓意若有若无,结合作者身世处境,实在引人深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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须臾客去,予亦就睡。梦一道士,羽衣蹁跹,过临皋之下,揖予而言曰:“赤壁之游乐 乎?”问其姓名,俯而不答。“呜呼!噫嘻!我知之矣。畴昔之夜,飞鸣而过我者,非子也 邪?”道士顾笑,予亦惊寤。开户视之,不见其处。

醉翁亭记

环滁皆山也。其西南诸峰,林壑尤美,望之蔚然而深秀者,琅琊也。山行六七里,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,酿泉也。峰回路转,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,醉翁亭也。作亭者谁?山之僧智仙也。名之者谁?太守自谓也。太守与客来饮于此,饮少辄醉,而年又最高,故自号曰醉翁也。醉翁之意不在酒,在乎山水之间也。山水之乐,得之心而寓之酒也。

若夫日出而林霏开,云归而岩穴暝,晦明变化者,山间之朝暮也。野芳发而幽香,佳木秀而繁阴,风霜高洁,水落而石出者,山间之四时也。朝而往,暮而归,四时之景不同,而乐亦无穷也。

至于负者歌于途,行者休于树,前者呼,后者应,伛偻提携,往来而不绝者,滁人游也。临溪而渔,溪深而鱼肥。酿泉为酒,泉香而酒洌;山肴野蔌,杂然而前陈者,太守宴也。宴酣之乐,非丝非竹,射者中,弈者胜,觥筹交错,起坐而喧哗者,众宾欢也。苍颜白发,颓然乎其间者,太守醉也。

已而夕阳在山,人影散乱,太守归而宾客从也。树林阴翳,鸣声上下,游人去而禽鸟乐也。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,而不知人之乐;人知从太守游而乐,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。醉能同其乐,醒能述以文者,太守也。太守谓谁?庐陵欧阳修也。

秋声赋

欧阳子方夜读书,闻有声自西南来者,悚然而听之,曰:“异哉!”初淅沥以萧飒,忽奔腾而砰湃,如波涛夜惊,风雨骤至。其触于物也,鏦鏦铮铮,金铁皆鸣;又如赴敌之兵,衔枚疾走,不闻号令,但闻人马之行声。予谓童子:“此何声也?汝出视之。”童子曰:“星月皎洁,明河在天,四无人声,声在树间。”

余曰:“噫嘻悲哉!此秋声也,胡为而来哉?盖夫秋之为状也:其色惨淡,烟霏云敛;其容清明,天高日晶;其气栗冽,砭人肌骨;其意萧条,山川寂寥。故其为声也,凄凄切切,呼号愤发。丰草绿缛而争茂,佳木葱茏而可悦;草拂之而色变,木遭之而叶脱。其所以摧败零落者,乃其一气之余烈。夫秋,刑官也,于时为阴;又兵象也,于行用金,是谓天地之义气,常以肃杀而为心。天之于物,春生秋实,故其在乐也,商声主西方之音,夷则为七月之律。商,伤也,物既老而悲伤;夷,戮也,物过盛而当杀。”

“嗟乎!草木无情,有时飘零。人为动物,惟物之灵;百忧感其心,万事劳其形;有动于中,必摇其精。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,忧其智之所不能;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,黟然黑者为星星。奈何以非金石之质,欲与草木而争荣?念谁为之戕贼,亦何恨乎秋声!”

童子莫对,垂头而睡。但闻四壁虫声唧唧,如助予之叹息。

游褒禅山记

褒禅山亦谓之华山,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,而卒葬之;以故其后名之曰“褒禅”。今所谓慧空禅院者,褒之庐冢也。距其院东五里,所谓华山洞者,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。距洞百余步,有碑仆道,其文漫灭,独其为文犹可识曰“花山”。今言“华”如“华实”之“华”者,盖音谬也。

其下平旷,有泉侧出,而记游者甚众,所谓前洞也。由山以上五六里,有穴窈然,入之甚寒,问其深,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,谓之后洞。余与四人拥火以入,入之愈深,其进愈难,而其见愈奇。有怠而欲出者,曰:“不出,火且尽。”遂与之俱出。盖余所至,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,然视其左右,来而记之者已少。盖其又深,则其至又加少矣。方是时,余之力尚足以入,火尚足以明也。既其出,则或咎其欲出者,而余亦悔其随之,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。

于是余有叹焉。古人之观于天地、山川、草木、虫鱼、鸟兽,往往有得,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。夫夷以近,则游者众;险以远,则至者少。而世之奇伟、瑰怪,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,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。有志矣,不随以止也,然力不足者,亦不能至也。有志与力,而又不随以怠,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,亦不能至也。然力足以至焉,于人为可讥,而在己为有悔;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,可以无悔矣,其孰能讥之乎?此余之所得也!

余于仆碑,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,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,何可胜道也哉!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。

四人者:庐陵萧君圭君玉,长乐王回深父,余弟安国平父、安上纯父。

至和元年七月某日,临川王某记。

石钟山记

《水经》云:“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。”郦元以为下临深潭,微风鼓浪,水石相搏,声如洪钟。是说也,人常疑之。今以钟磬置水中,虽大风浪不能鸣也,而况石乎!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,得双石于潭上,扣而聆之,南声函胡,北音清越,桴止响腾,余韵徐歇。自以为得之矣。然是说也,余尤疑之。石之铿然有声者,所在皆是也,而此独以钟名,何哉?

元丰七年六月丁丑,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,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,送之至湖口,因得观所谓石钟者。寺僧使小童持斧,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,硿硿焉。余固笑而不信也。至莫夜月明,独与迈乘小舟,至绝壁下。大石侧立千尺,如猛兽奇鬼,森然欲搏人;而山上栖鹘,闻人声亦惊起,磔磔云霄间;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,或曰此鹳鹤也。余方心动欲还,而大声发于水上,噌吰如钟鼓不绝。舟人大恐。徐而察之,则山下皆石穴罅,不知其浅深,微波入焉,涵淡澎湃而为此也。舟回至两山间,将入港口,有大石当中流,可坐百人,空中而多窍,与风水相吞吐,有窾坎镗鞳之声,与向之噌吰者相应,如乐作焉。因笑谓迈曰:“汝识之乎?噌吰者,周景王之无射也;窾坎镗鞳者,魏庄子之歌钟也。古之人不余欺也!”

事不目见耳闻,而臆断其有无,可乎?郦元之所见闻,殆与余同,而言之不详;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,故莫能知;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。此世所以不传也。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,自以为得其实。余是以记之,盖叹郦元之简,而笑李渤之陋也。

赤壁赋

壬戌之秋,七月既望,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。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。举酒属客,诵明月之诗,歌窈窕之章。少焉,月出于东山之上,徘徊于斗牛之间。白露横江,水光接天。纵一苇之所如,凌万顷之茫然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,而不知其所止;飘飘乎如遗世独立,羽化而登仙。

于是饮酒乐甚,扣舷而歌之。歌曰:“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。渺渺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。”客有吹洞箫者,倚歌而和之。其声呜呜然,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;余音袅袅,不绝如缕。舞幽壑之潜蛟,泣孤舟之嫠妇。

苏子愀然,正襟危坐,而问客曰:“何为其然也?”客曰:“‘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。’此非曹孟德之诗乎?西望夏口,东望武昌,山川相缪,郁乎苍苍,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?方其破荆州,下江陵,顺流而东也,舳舻千里,旌旗蔽空,酾酒临江,横槊赋诗,固一世之雄也,而今安在哉?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,侣鱼虾而友麋鹿,驾一叶之扁舟,举匏樽以相属。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 江之无穷。挟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。知不可乎骤得,托遗响于悲风。”

苏子曰:“客亦知夫水与月乎?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;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。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,而又何羡乎!且夫天地之间,物各有主,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。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。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,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”

客喜而笑,洗盏更酌。肴核既尽,杯盘狼籍。相与枕藉乎舟中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